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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海鴉,散布于北大西洋,幼鳥從岩壁上直扑入海



蠍子看著鏡子里的男人,突然覺得好笑。起初,自己開始玩傀儡的時候也聽老師同學說過,有瘋狂的傀儡師把自己的身體改造成傀儡。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太相信的,畢竟他從來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奶奶

千代,還有誰能夠那樣瘋狂。他伸手摸到自己腹部的那一塊,現在那里是一個活動的門,一根用作戰斗的管子代替了用作維持生命的內臟。

現在我也只是一個傀儡而已,除了頭、心臟還有左手,所有的機體都已經不是人類的東西了。他想,套上大氅,又把它脫下來扔在旁邊,翻出平時的衣服套在外面,戴上手套遮住那些不屬于人類的零

件。“曉”的崩潰只在一夜之間,零死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一種無法壓抑無法形容的喜悅與輕松,他踩過那些沉沉的血污離開,可是那時他已經不能感覺到血的溫度,接連不斷的戰斗已經傷害了他的身

體使他不得不把自己也改造成了傀儡。他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他在任何時候都不用擔心沒有傀儡可以用,也不存在受傷的問題,他只要替換掉損壞的零件就好,沒有必要去治療。

他在臉上畫了濃紅的油彩,背起裝傀儡的箱子,化裝成流浪的傀儡師,鼬在對門的房間里喊他,他在夾道上停下來。

“你要去哪里?”鼬問他。他的左額上挨了一刀,厚厚的繃帶纏在上面,血一點一點往外面滲。

“你呢。”蠍子回頭看他。

“這個,是迪達拉寄放在這里的東西。給你吧。”鼬推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里面是非常小只的黏土動物,很精致,蛇,鯊魚,黃鼠狼,蠍子,鳥,就像在諷刺“曉”根本就是一個動物園。蠍子從里

面捉起一只,那是給小孩子的玩具。蠍子拉開卷軸,把動物收進去。

“我要回家。”鼬說,回到屋里繼續收拾東西。他向蠍子擺擺手算是道別。

回家。鼬還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雖然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仍然有人在那里等他。蠍子捂一捂眼睛,從夾道里走出去。他已經沒有回去的地方了,沒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等他。

或許迪達拉愿意等,但蠍子不知道他是還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蠍子捂住胸口。那里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一想到迪達拉就會很難受。他覺得那只是因為習慣,習慣了迪達拉長期在身邊吵吵鬧鬧,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那當然會覺得這個世界空空蕩蕩的,比

原來大了好多。

可是又不像。習慣迪達拉的感覺和習慣血腥習慣戰斗習慣傷痛習慣死亡并不像。可是哪里不像,蠍子又說不上來。他只是知道自己無法和習慣血腥習慣戰斗習慣傷痛習慣死亡一樣去習慣沒有迪達拉。

莫非莫非,這就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懂得的愛情?

蠍子不知道。

 

川之國的雨總是來得無聲無息,蠍子望著從竹葉尖滴落的水,水很涼,鑽進衣領流過表面在本該變的溫熱的時間里依然冰涼。蠍子拿出傘,撐開。

雨敲在樹葉上的聲音就像是流沙,綿綿地落一陣,又落一陣,時大時小,時徐時疾。蠍子用力踩著石板路面上的積水,濺起水花沾濕綁腿和衣擺,腳上濕漉漉的,浸泡那些加固材料的表面。蠍子放輕腳

步走一陣,還是刻意加大力氣啪啪地踩著水。

路邊的石燈籠里有鳥在避雨,喳喳叫著互相梳理羽毛。蠍子想起那只飛蛾,扑到焰心里的姿勢虔誠得像是在殉著什么有關信念有關生命根源的東西。雨仍然下得忽大忽小,積水流過腳背,在陰沉的天光

里折射著虹一樣的光彩。野生的大火草長滿了一整片山坡,在風雨里飄搖著,很妖嬈,像傀儡的舞蹈。

妖精一般的女性傀儡和后面怨靈一樣的女性傀儡師,如天空一般恆久的美麗和比煙花寂寞的短暫青春,誰又能分辨出誰比誰更美。誰的紅顏又能穿越時間。誰又能一如既往地愛那張老去的臉。

蠍子低下頭,他想他知道為什么那些女孩子耽于自己的美貌不肯面對時光流年。

 

化妝成流浪的傀儡師,蠍子坐在川之國邊境的小城里吃丸子,左邊是岩之國,右邊是云之國,他攤著地圖,思考該往那一邊。小孩子們在街上吵吵鬧鬧,一個女孩子滿臉通紅地把一只紙鶴塞給一個男孩

子然后轉身跑開,那個男孩子拿著那只紙鶴,臉紅一陣,小心地捧著追過去。

蠍子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他從包里摸出鼬還給他的黏土鳥,那只鳥的身體圓圓的,蠍子把它捏在手里轉來轉去。

我在想,如果我們現在就收手不干,十年二十年以后,就沒有人會記得我們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表演傀儡戲,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看遷徙的鳥。嗯。

蠍子捏著那只鳥捂住胸口,那里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身體換成了加固材料的殼,可是,心里還是很難受。他開始明白,那種說不出來的空蕩蕩的感覺并不是來自身體,而是因為他的心受了傷。

蠍子收起地圖和鳥,把自從要回來就一直帶著的望遠鏡拿出來戴在臉上。那架望遠鏡是依照迪達拉的臉做的,并不適合蠍子,蠍子仍然把它戴在臉上,調整固定器找到最合適的位置。

他想他應該去一趟云之國,去看一看那些勾著迪達拉的婚的鳥。

 

蠍子到達云之國的時候南方的候鳥正要進入這個大陸最北端的國家,天下著雨,他在貧民窟里找到落腳的地方。同樣選擇了貧民窟的還有一個流浪的歌女,他碎碎地撥著懷里的琵琶,連成調。

蠍子看到她的左手無名指上纏著紅色的絲線。

蠍子啊,聽奶奶說啊,每個人的左手無名指上,都纏著一根紅線。紅線的另一頭啊,連著你要愛的那個人。

可是你并沒有告訴我,如果我愛的那個人的手上并沒有纏著我的紅線,那我該怎么辦。是放棄那個人去找纏著那根紅線的人來愛,還是斬斷兩人的紅線糾纏在一起?

蠍子望著那個女人的左手,那只手很靈巧,扣在金屬琴弦上,叮叮當當地撥弄出些聲響,時有時無,時斷時續,時隱時現。

“我可以看你的左手嗎?”蠍子問她。

那個歌女回過頭,嫣然一笑間眼波流轉。她把左手伸到蠍子的唇邊。“只是左手嗎?”她移到蠍子旁邊把下巴擱到他肩上,蠍子移開一些,讓她靠不到自己。

“我只想看你的左手。”蠍子握住她的手拉下來,他低頭,撫摩嫩白手指上那條深紅的絲線。那絲線纏在皮膚表面,鮮亮如血。那就是所謂緣分的紅線?

“你不知道嗎?”那個歌女嘻嘻地笑了。“每個人的左手無名指上,都纏著愛情的紅線。”

“我不相信這些。”蠍子放了手。“人生只是一台大戲。”

“啊,果然是年輕的傀儡師。”那個女人抽回手,把無名指靠近嘴邊,伸出舌頭舔舐那條絲線。“我相信。那個在紅線另一邊的人正在等待著我的愛情。”妖嬈目光從金發的縫隙里穿過,看蠍子的

臉。“可是,它斷了。你可以幫我接起來嗎?”

蠍子笑了。他從里面的衣袋里摸出迪達拉的發繩,在她面前晃動。“我已經有紅線。”他說。他把發繩纏到左手的無名指上,鮮亮如血。

“你沒有看到它斷了嗎?”那個女人抱了琵琶,碎碎地撥著弦。她故意聳起肩膀,讓和服從手臂上滑下去,露出胸口和背。

“那就接好它。”蠍子轉過臉,摸出圓滾滾的黏土鳥在掌心里轉動。

那個歌女呵地笑了一聲。“你們這些男人啊,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卻非要裝作道貌岸然。”她信手撥了弦,唱一首艷麗的曲,往蠍子身上靠。

蠍子把她推回去。

“怎么,你又不要了嗎?” 她抱著琵琶半側著身,金發從白皙的背上滑下來。

蠍子背上裝傀儡的箱子,撐起傘。他聽見那個女人的聲音冷清了,寂寥了,唱紅塵可笑,唱痴情無聊,唱一生驕傲。他伸出左手,看那條接好的發繩。

一條紅線就代表了愛情。

所謂的愛情不過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花。無怪好多明艷一時的美人選擇逝于華年。

 

清晨的空氣特別地冷,蠍子撥一撥火堆,木柴□劈啪啪流出些火星,匯在些許暗淡的光焰里。天地間只有風聲,樹葉簌簌地顫,像流沙。蠍子習慣性地抬頭,然后愣了一下,低下頭又撥一陣火。

樹枝上已經沒有迪達拉挂在那里以扭曲的姿勢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了。蠍子又開始覺得胸口有點空空的,他閉著眼在樹干上靠一陣,打開箱子翻出那個傀儡組裝好,操縱著在旁邊坐下來。

火光昏黃微微翻著金紅的顏色,照在傀儡的表面,金色發絲的陰影擋住它的臉。蠍子覺得心里稍微好了一點點,雖然只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也不會那樣……蠍子想一想,再想一想,還是沒有找到比

寂寞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我是不是真的太過于習慣迪達拉了?

蠍子轉頭去看那個傀儡,那個傀儡安著一張最拙劣的傀儡制作者也可以做出來的,平常到不會有人記得的臉。可是恍惚一看,還是很容易就認成了迪達拉。

你們這些男人啊,就是這個樣子,明明想要得不得了,卻非要裝作道貌岸然。

我想要什么想要得不得了?

莫非我真的是依著迪達拉的樣子來做的它?

蠍子操縱著那個傀儡站起來,仔仔細細地觀察。除了那張臉,所有的部分都很相似于迪達拉,連頭發也是專門找了和他相似的淡金顏色,削成同樣的長短。蠍子把那張臉取下來,從箱子里找出工具。

迪達拉的臉呢,眼睛要再大一些,眼尾要再上挑一些,唇角要再精致一些。臉要再圓一些,捏起來軟軟的…………蠍子咬一下嘴唇。篤篤地敲打一陣,再砂平那些粗糙,蠍子把那張臉再裝到傀儡的頭

上,背著光看過去,那個傀儡的樣子,就像是迪達拉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蠍子几乎移不開視線。火的光芒在傀儡身上畫出淡淡金色的輪廓,而這時太陽已經從群山的另一邊升起來了,白的,像被剝了皮切開肉露出骨。

一群白色的鳥扑打著翅膀飛過他們頭頂的天空,掉下來一些細小的羽毛。那些羽毛稀疏地在他和它之間沉澱,蠍子突然覺得那個傀儡的眼睛里有迪達拉看著扑火飛蛾時天真的殘酷神情,在那天真和殘酷

的背后是深不見底的悲憫。

蠍子捂住胸口縮起身體。

迪達拉

我,想去救他。我想去救迪達拉。

蠍子覺得眼尾又熱辣辣地燙起來,像是要滴出血。他伸出右手去摸,有透明的液體沾在他的指尖。他把手舉到面前,那些微微發亮的水滴挂在加固材料的外殼上緩慢地下滑,像情人纏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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